《【恺楚】南方与北方 VIII》

*点题

 


  楚子航确认了两遍邮件的内容才合上电脑,洗完澡后发现自己比平时雷打不动的三分钟多用了接近半分钟的时间,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某一天突然松散了一个零件,这很危险,所有机器的损坏都是从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零件蒙尘开始的。

  窗外有风,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往外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的位置特别高,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夜空,仿佛一个给敲钟人住的灰暗小阁楼,然而房间里从构造到设施都相当的不赖。有天早上他才从一个会说英语的仆人那儿偶然听到,这间屋子是恺撒小时候住的房间,从来没给别人住过,不管是加图索家的宾客朋友还是家主带回来的女人。

  这个位置几乎可以看到加图索家一半的面貌,尤其是那扇恢弘的大门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花园,他忍不住想象,年少时的恺撒也许就是像他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出入那扇大门,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一群,而这些人里大概并没有人真正爱他,爱他的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于是他一个人倔强地把自己锁在里面,像一座孤岛。谁也别想往里住,谁也别想留下来。


  然而“在你面前,恺撒就只是恺撒而已。”


  他脑中回想着这句话,伸手关了灯,平躺在床上开始了惯例的回忆,童年,少年,父亲。暴雨淋漓中,有人放着那首英国民谣,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你将来就明白了,你将来就明白了...”,他听见了风筝断线的声音,茫然地回过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神明也没有父亲,只有不厌其烦的雨声。

  直到一缕雪茄的轻烟飘拂在他的脸颊上,他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坐在迈巴赫的宽敞车厢,而是一辆逼仄的家用丰田,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懒懒地命令他:

  “现在加上冷却剂,我们回东京。”

  语气平淡的指示,让“回东京”听起来像是在说“回家”。

 

 

  恺撒起得很早,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迎接自己叔叔那张老脸让他相当不爽。

  弗罗斯特顶着黑眼圈,一脸低气压地看着视频里的侄儿,调节了一会儿心情才缓缓开口:“信息安全的事,我们在香港基本办妥了。”

  “还挺快。”

  “是啊,这边的专员真是相当有效率。”

  “别这样,意大利人偶尔也很有效率的好吗。”恺撒面不改色地说,随即相互交待了一下自己和手下搜集到的情报。

  刚说完,诺玛的任务调遣就来了。

  “看,高效率工作令来了。”恺撒打开那份执行等级为A的文件,主要内容是夺回禁岛上的龙骨、封锁勃列克多做尸守实验的据点和他的所有与混血种相关的药剂设备与生化武器。

  任务列表中规中矩,也没说要怎么处理那个主教。执行组长恺撒.加图索,后面跟了一串意大利分部的专员名字,恺撒一个一个地看下去,都是他叫得出名字的部下,他一直看到了尾部,并且又从头看了一遍——没有楚子航。

  仿佛有感应一般,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楚子航站在门前看着他,黄金瞳不太精神,整个人淡淡的样子与昨晚那个险些失控的杀胚判若两人。

  恺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没有异样,一切正常。他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以后进来请先敲门。”

  “好。”

  “有事吗?”

  “诺玛的调令下来了,北冰洋基地出了状况,我需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回到奥斯陆进行支援。”

  恺撒的心跳还是没有异样,地球的运转一切如常。罗马还是那么阳光明媚,加图索家里的园丁细致地修剪着花园里的生灵,这个只是调来协助自己的专员,和他一起灭了尸守、获取了重要情报后,功德圆满地即将被调回去了。他之前就说过这个事,在罗马郊外的公路上,他还说他们那时候像两个去郊外钓鱼的老头。

  “你就不能...”恺撒难得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过他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刚刚在想什么?这可是楚子航,而自己刚才居然险些脱口而出,想让他留下来?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款待。”楚子航对他点了点头,几乎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的稀薄客套功力,“...有空来挪威我也会尽好地主之谊,希望你们任务顺利。”

  恺撒看着他很努力地寒暄着,不禁觉得有点开心,那点细小的喜悦转瞬即逝后,茫然的情绪又回笼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四小时后的飞机。”

  “这么快?”恺撒皱着眉脱口而出。

  “我叫了司机来这里接我,不用劳烦你们了。”

  “真遗憾,我前几天才给我的Alfa Romeo加上了油,”很好,最后送一程也不行了,“1939年的Lungo Spider,完美的空气动力学杰作。”

  楚子航沉默,又来了,这套“念旧”理论。

  “我说,楚子航,”恺撒有些烦躁,“我们很久没打过了,趁你走之前,要来一次吗?”

 

 

  恺撒今天穿了一件蓬松的旧式衬衣,一头金发衬得他更像古时候宫廷里的贵族了。这个贵族今天居然不再计较楚子航的少年宫剑道门路,并看上去特别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室外,手里提着两人都十分熟悉的狄克推多。

  室外的天气毫无征兆地转阴了,空草地上,金发男人愈发烦躁地撩了一把头发,随后居然把狄克推多递给了楚子航:“我上次就觉得你的童子切还挺顺手的,要不我们换个花样玩?”

  楚子航皱眉,他从刚才起就感受到了恺撒有些失态的情绪,做过那么多年的对手,对方的情绪其实是很容易被自己感知的,这样一方明显不对的状态下并不适合切磋,而且重要的是——他其实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他的面部常态让他看上去毫无波动。

  有什么东西失控了,从昨晚的裂缝开始,仿佛岩浆表层皲裂的纹路。

  “都是刀,你能用少年宫的方法驾驭日本刀,同理也能用好猎刀吧?”恺撒不由分说地拿过了童子切,并把狄克推多放在了楚子航手里。

  他此刻几乎有些偏执地认为,他们两个就算交换了兵刃也依然可以打得尽兴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对方生命中唯一的对手,无人可以取代,无人可以带走这份独一无二的共鸣和相通,哪怕是即将离开的楚子航本人也不行。

  楚子航没做过多反对,两人拿着各自都不衬手的兵刃相对而立,这两把刀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几乎可以折射出他们两人相识以来所有值得记录的历程。然而此时手里的触感陌生极了,仿佛无措地执起了对方沉甸甸的,生命。

  切磋的结果很不好,刀在他们手里确实可以很快上手,长度,重量,弧形的偏差也可以渐渐适应,可惜自己平时用刀的习惯还是让这份让外人看上去也许很完美的比试出现了不少瑕疵,童子切太长了,恺撒劈斩的时候会瞬间发现自己没办法用上全力,而狄克推多只有半米长,楚子航横挥格挡的时候发现只能堪堪制住童子切的剑身,根本无法发挥更多的力量。

  “行了,恺撒。”楚子航放下了狄克推多。

  “把童子切还给我吧。”

  恺撒置若罔闻。

  “我得走了,恺撒。”楚子航对他伸出了手。

  恺撒杵着长刀站立,看着他骨节分明的、白净的手。

  “我之前,还在卡塞尔的时候,就向校长打听过你的事。”恺撒看了看有些阴沉沉的天空,仿佛是在跟自己的心境相互辉映,“关于你父亲的事。”

  楚子航不禁难以察觉地绷紧了身体。

  “很抱歉窥探了你的隐私,不过我猜我打听到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

  “所以呢?”

  “看昨晚你听到奥丁后的反应,我似乎又想通了一些,我开始明白你身上那股常有的与校长相似的复仇者气息从何而来了。于你生死攸关的重要事情,作为哪怕关系没那么亲密的朋友,我想我也可以对此发表一点看法。”何况恺撒早就认为楚子航的一切都跟自己有关。

  楚子航调整了一下呼吸,它又来了,在梅津寺町的时候,在他发现恺撒对那辆可笑的丰田车做了手脚、接着他就大方地承认了一切的时候,昨晚开口叫出“楚子航”的时候,那种高傲到不容旁人置疑的力量,像刀,像无形的攻击,即将伴随着针锋相对的冲突时刻,包裹他,淹没他。它既像恺撒那森严的狂风领域里,令人无法不严阵以待的杀意,又像在8600米的黑暗深渊里,在他诗篇一般的眼眸里看到的耀眼日光。

  “这次你这个绅士又想说什么?”楚子航直视他的眼睛,依然没有收回那只向恺撒讨还童子切的手,“你会不会想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我的父亲抛弃,不管对面是不是奥丁?”

  楚子航很难得说这么长的,带着情绪的句子,而且是客观上含有开玩笑成分的话。但很明显说出这句话的代价太高昂了,字字泣血不过如此,把心挖出来的感觉太难受了,楚子航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脑子里一根紧绷着的弦断掉的声音,痛感通过脑神经迅速传达到了全身,此刻的他似乎又变回当年那个绝望又愤怒的少年了。

  恺撒没有理会这个明显不幽默的玩笑,也没有说“我倒是很乐意抛弃自己的父亲”之类的烂话,他看着毫不动摇的楚子航,这次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变得杀气腾腾,也没有暴怒的前兆,坚定得像一尊雕像,只有被风拂起的柔软发丝,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摇摇欲坠,恺撒又看到了那曾与之打过一次照面的脆弱,楚子航的脆弱。

  这个样子的楚子航真好看。

  “我并不愿意这么说。”

  “我是想说,你父亲不会对现在的你感到失望的,我保证。”

  说完他拔起了童子切走上前去,站定在楚子航面前,在他有些惊讶的眼光中抬起那只握刀的手,闭眼轻吻了一下童子切的刀柄。

  “你可以相信我。”

  说完他将长刀还给了楚子航,接着便独自离去了。

  楚子航还站在原地,恺撒又赢了,他想。被剖开的心脏还在钝痛,但流出的血液却有了温度,无声流向了四肢百骸,让他无处可逃。

 

 

  窗外有雨,恺撒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站在他曾经的房间里,往外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的位置特别高,平视过去只能看到天空,仿佛一个给敲钟人住的灰暗小阁楼,但其实构造和设施都相当不赖。

  这个位置几乎可以看到加图索家一半的面貌,尤其是那扇恢弘的大门和那辆接楚子航的车,年少时的恺撒就是像他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出入那扇大门,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一群,而这些人里大概并没有人真正爱他,爱他的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于是他一个人倔强地把自己锁在里面,像一座孤岛。谁也别想往里住,谁也别想留下来。

  即使从来不是感情迟钝的人,恺撒·加图索今天也留不住他,楚子航又赢了,他想。在意了一天的心跳仍然没有异常,只是感到胸口有点发凉。

  他想起在英国上中学时,陪当时的女朋友看的一部叫做《南方与北方》的剧集,两位来自南北不同地域的主角总是无法心意相通,爱上了女主角的男主角在一个下着雪的日子里,忧郁地站在家门口目送对方的马车离开,口中念念有词,期盼他为之钟情的人能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恺撒忍不住笑了笑,表演欲爆发,也模仿着男主角先生的台词喃喃开口了:

 

  “回头吧,回头看看我吧...楚子航...”

 

  汽车发动,楚子航一次也没有回头。


 

TBC.


第一部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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